距离秦退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天。他走的时候,张鸾音还在睡觉,所以两人连面也没见着。清晨六点半从沙发上醒来,张鸾音看见瑜霁正活力满满的在厨房里烹饪早餐,仿佛她从来没熬过夜一样。
“唷,醒的这么早?你在我这完全可以多睡二十分钟的。”厨房里传来瑜霁的声音。
“谁讲的?你这离公交车站比我家远多了啊,我今天早读恐怕要迟到啊。”张鸾音还是很困,脑袋昏沉,眼皮酸胀。
“诶?我可以借你摩托啊。”瑜霁的声音被沸油的噼里啪啦声掩盖过去,令人拇指大动的香气传入客厅。
“我不会骑那玩意……而且就算会骑,骑那么招摇的东西上学不会被老师同学当成怪物吗!”
“嗬?你还没做好被普通人当成怪物的心理准备吗?”瑜霁打趣道。“不过说到太过招摇这一点,我其实还是比较顾虑的。啊,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具,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旦你被当成怪异的存在,我们的处境就开始陷入被动了。”
“鸾音君,我说话你能听见吗?”瑜霁看见张鸾音一转身走进浴室,提高了声音说到。
“可以啊,你说吧,我听得见的。”张鸾音拿起瑜霁给他准备的洗漱用具看了看,应和着瑜霁的问题。
“关于你和商虹还有林泉心之间的关系。你怎么考虑?”瑜霁拿起一只鸡蛋在锅边轻轻一磕一掰,“嗤啦”一声蛋白质在滚油中翻出白花。
“你指哪个方面?”张鸾音嘴里含着泡沫问道。
“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吧,我需要综合你的意见来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瑜霁把煎好的金黄色鸡蛋夹出来又磕进去一只鸡蛋。
“嗯……”张鸾音将嘴里的泡沫吐掉,含上一口水在口腔里仔细的漱来漱去。
“呸——”冷水立马让迷糊的神经紧绷起来。张鸾音拧开龙头,将嘴里的水吐进水池,捧起一捧冷水洗了洗脸。
是啊,瑜霁问的很对。前一晚的经历历历在目,附在商虹身上的东西绝不是可以好言相劝的善类。张鸾音也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商虹之名。也许是从他看到他失心疯一样舔舐林泉心茶杯的那一刻?又或许更早,早到商虹当堂发怒砸伤他的同学开始。不知何时,他的内心早就将商虹划归为人类以外的东西了。可这样一想,自己难道不算是商虹的同类吗?他曾经长时间沉湎于窥探、求证他人的难言之隐,那种获得的欣喜让他雀跃不已。
这样一想,虽然不知道商虹和商虹身上的怪物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可他自己也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人了吧。
想到这,张鸾音心头一沉,擦干净脸皱着眉头走出了浴室。
瑜霁已经将早餐准备好了。她坐在面对着浴室门的位置上一言不发的盯着张鸾音。
“怎么样,自己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吧。”瑜霁说道。
“嗯……”张鸾音拉开正对着瑜霁的椅子,坐了下来。盯着眼前的早餐继续沉默。
“来,边吃边谈,不然你肯定要迟到的。”瑜霁将装着刚烤好的白面包的餐盘推到张鸾音的面前,又将番茄沙司淋在自己碗里的煎蛋上。
“瑜霁姐,你说,我们这样还算是个人吗?”张鸾音拿起一片面包来抬头问道。
“哦哟,嘴真甜啊。昨晚还在质疑我的年纪,今早就开始叫姐姐了?”
“我是认真的问你的啊……”
“嘛,我大概明白你的顾虑了。”瑜霁将用餐刀叉子将煎蛋一分为二,然后将蛋黄切出来蘸了蘸番茄沙司送到嘴里。
“放心吧。相比商虹的未来,我们还远没超出人类的范畴。再者说了,只要精怪还没夺取肉体的控制权,都是有挽救的机会的。”
“你也不想想,远古以来人类独自抗争了这么多年都没灭绝,你又怎么会轻易败在这里?”瑜霁浅浅一笑,将另一半蛋黄送到口边。
“而且啊,种族的划定也并不完全参照物质意义上的性状分类标准。千百万案例当中,总有个把两个特例存在的。”
“啊?比如说?”张鸾音咬了一口面包,焦黄的面包边香脆可口十分温暖。
“比如说我们呐。”瑜霁点了点头,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响,她站起身来问道;“果汁还是牛奶?”
“啊……”张鸾音觉得很神奇,眼前这个女人总能轻描淡写的把不同的内容衔接起来。“喝点牛奶吧,我姑说我还能长点个子。”
“啊,要是阿心跟你一样不挑食就好了,也不至于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平坦。”瑜霁抱怨着,走进厨房。
“嗯,是很平来着……诶!我不是要说这个啊!”张鸾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辩解道。
“啊哈哈哈哈——”厨房里传来瑜霁爽朗的笑声。瑜霁端着两杯牛奶走出厨房,继续坐到张鸾音的对面。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不那么纠结了?”瑜霁将两片面包一片培根夹到自己盘子里。
“嗯……唔。”张鸾音点了点头,也夹了一片培根送到口中。
“鸾音君啊,”瑜霁喝了一口牛奶“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人打交道吗?”
“因为……有趣?”张鸾音试探性的答道。
“不全是,”瑜霁的目光投向远一点的地方落在张鸾音身后的地板上“我以‘旅法师’的身份游历过很多地方,国内包括国外。人类所处的‘表世界’和意识精怪们所处的‘里世界’互相渗透又界限分明。但不论国内还是国外,不论什么时代,这种融合始终都是弊大于利。早先,我跟着我的老师周游世界,见到过各式各样的人和事。大多数故事都是悲剧收场,人类费心费神祈求而来的东西往往都徒有其表甚至败絮其中。可似乎所有的故事里都有那么一两个趋害避利的愚蠢个体让我刮目相看。按道理来说,一切生物都以保障个体生存为第一要义。可偏偏有人会做出相反的事情,为了微不足道的东西奋力一搏乃至以卵击石。”
“何其愚蠢,何其可笑……却又,何其……”瑜霁并没有说完,她的眼神疲软下来,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人类啊,是始终不曾绝望的动物。”
“而心中那一点点希望,无论之前伪装成何种不屑、愤懑和冷漠,也都会在最后关头变成引着我们无限追求无垠极限的那根胡萝卜。”瑜霁的眼神扫过餐桌,汇聚在一言不发的张鸾音脸上。
“这就是除去物质意义以外的另一种划分标准。抱有广义相同的希冀和夙愿之时,就算物质意义有些许差区别,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伙伴吧,何况我们无论是生活习性、生物学构成还是思维方式都还没背离‘人’这个基本框架。现在,你懂了吗?”瑜霁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平静的问道。
“商……商老师,真的没得救了吗?”张鸾音沉默了一会,问道。
“堕落这种东西,内因远远高于外因。”瑜霁回答道。“顺带一提,虽然我没有跟你说过商虹被什么附身了,可你毕竟和它打过交道,也该有点自己的想法吧?”
“我……我看到的,很像一条龙。”张鸾音没有迟疑多少,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嗯,我也知道是一条龙,只是想找你确认一下,因为秦退并没有你这么明确的分辨力。眼睛下面的伤口我已经帮你治好了,绝对不会破相你放心。”瑜霁的头低了下去。
“还好,没怎么耽误你时间,用跑的话,还能赶得上去学校的公交车。”瑜霁边说边站起身来,“这几天秦退都不在店里,你要有空就尽量过来吧。”
“诶?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事情吗?”张鸾音也站起身来一边朝楼下走去一边问道。
“我要说的事情已经基本说完了。”瑜霁的嘴角微微一弯,一抹标志性的揶揄微笑悄悄地爬上她的面庞“是阿心哟,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对你保持着极大的兴趣吧。”
“毕竟,相比其他人,只有你更接近‘抑制力’本来的样貌吧。”瑜霁说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着摇了摇手转身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张鸾音一路上都在仔细琢磨他跟瑜霁之间的对话。他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女人多少还存有一丝不信任。无论瑜霁在他面前表现的有多么随心所欲不加掩饰也让张鸾音本能的感到不安。他醒的时候瑜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睡着的时候瑜霁又悄无声息的溜进他的梦中。那种轻描淡写的通告性回答显得太理所当然,以至于能让任何回想起来的人忧心忡忡。
瑜霁掩藏起来的东西大概是比人性暗面更加阴郁深沉的某种存在,张鸾音虽然看不见,但他明白那被她寥寥带过的“二重掩藏”正是这个女人一切神秘内外的起源。
他走在学校的路上,融汇进少男少女的洪流当中,被那些温柔灿烂的东西包裹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鸾音并不知道他的同学们最终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收尾,他只知道既然他有这样的能力就不应该像他之前一样白白浪费在诸如“窥探别人的内心”之类的无聊小事上。他需要更加了解自己,由内而外并且由外及内,他得弄清楚像他这样的人是如何生存和战斗以及是如何让共存在自己身上的两种身份趋于平衡的。
想到这里儿,他抬起头来。张鸾音已经决定好,要在今后的日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商虹独自一人呆在洗手间里,面色苍白身子发虚。自林泉心家回来以后,他的身心仿佛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开始时刻感到饥饿,过于旺盛的食欲已然让他感到不安,这种莫名其妙的饥饿感并不能很好地被食物安抚,不论是压缩饼干还是方便面,狼吞虎咽送进肚子之后他总觉得意犹未尽。一日三餐已经完全不能满足他的肠胃,它们就像一台永远高速运转着的机器,日夜不休的抓挠着他的喉咙,撩拨着他的神经。
林泉心看起来并不知道他半夜去到她房间的事情。这样很好,龙没有骗他。他们在学校的走廊里擦肩而过,彼此都没有说话。林泉心依旧笑得很温暖只不过视线从商虹的身上一扫而过,那一瞥中具体暗含着什么东西商虹并不知晓,可他看得出来林泉心有心事了。他想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他的林泉心如此不安,可他的饥饿感有无时无刻不让他从中分心。
商虹很苦恼,只得再次求助于龙的帮助。
龙回应了他。它怂恿着商虹去挖掘林泉心变的冷淡的原因,它告诉他,人应当努力达成自己的阶段性目标从而从中获取满足感和生活下去的意义。而不停的让自己做事情也能有效缓解他莫名其妙的饥饿感。
“好奇你就去了解嘛。”这是龙的原话“就像饥饿只能通过进食来缓解一样。”
商虹捧了把冷水胡乱的洗了洗脸,他的胃仍旧在隐隐烧灼,白汽从他嘴边溜出去,像个小小的幽灵。
不管怎样,今天下班要跟过去看看,看看林泉心到底是怎么了。他想着,掏出纸巾把脸擦干,随手将纸巾揉成一团砸进厕所的纸篓里转身赶去上课。
早晨的课依旧是很无聊,商虹按部就班照本宣科的讲完课准备收拾东西回办公室喝口水,不料却被一个学生叫住。
“老师,刚刚的内容我有几个地方没听懂,想耽误你一点时间可以吗?”商虹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学生。
这是一个看起来话并不多的男生,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头发中长面相温柔中等身高普普通通。
“张鸾音,哪里不懂?”商虹把手中的课本和教材放下又回到讲台中间。班上的同学在他眼里就像一堆堆开心的苍蝇,高中生听见下课铃之后并没有小学和初中的兴奋劲,可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的交头接耳吵吵闹闹。
“老师,能给我讲讲这道练习题的解法吗?我只知道答案不知道过程。”张鸾音嘴上说着,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商虹的人。
“嗯……这道题目还是有点意思的……”商虹接过张鸾音递过来的书,仔细的看了看题目沉吟起来,正当他准备跟张鸾音好好讲完题目解法的时候,龙却突然开口了。
商虹,这个小鬼,不要让他看你。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商虹颈后一热沁出一身汗来。他皱着眉头转过脸来,视线正对上张鸾音的双眼。
那几乎是他看过的最让人害怕的眼睛了,像一把微笑着的手术刀,肆无忌惮的切割着他的一切。他头一次感受到那种来自其他生命体火辣辣的威胁感,那种光凭着一个眼神就能洞察寰宇的奇怪敏锐让他本能的心生恐惧。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研究者饶有趣味的肆意解构他的研究品。
“你在看什么?不想听我讲题了吗?”商虹冷冷的问道,语气很不友好。
“啊?”张鸾音听得出来商虹的故作镇静,他把视线从商虹脸上移开回到自己的练习题上。
“上课不听讲,现在又不听?不要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就能这样肆无忌惮的自以为是了!”商虹生气的批评道。
他面前的张鸾音咬起嘴唇,头低下去眼睛盯着地面。幸好不在我身上,商虹心想道,那奇怪的饥饿感又一次迸发出来糅合着张鸾音锐利又柔软的眼神。一种意外的美味体验在他的心里不安的抽搐,翻滚和冲撞。
我想要品尝世间全部柔软之物。
我想要品尝世间全部坚硬之物。
我想要品尝杂陈五味又无色无味的东西。
全部吞入,咀嚼切割,快速吞咽,直到胃中,方才圆满。
剧烈的腹痛猛然袭来,前所未有,猛如洪水。商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痛苦的拧起眉头一手撑着讲台一手按住腹部。
张鸾音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商虹的身体,问道:“商老师?你怎么了?”
商虹的脸上冒出虚汗,他的胃如同一只狂野的掠食者,在他的腹腔里追赶着其余的全部脏腑,那一瞬间狂热的饥饿感几乎让他眼冒金星产生幻觉。如同被抢走母乳的饥饿婴孩一般猛烈哭号,商虹痛苦的摆摆手。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老师胃突然很痛,先这样吧……”
“老师,我扶你去办公室!”张鸾音说着将商虹的手臂紧紧扶住抬脚就往教室外面走去。
两人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林泉心从办公室出来往张鸾音的教室里走。
“唉?”林泉心看见原本高挑的商虹痛苦的缩在他的学生身边,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惊讶的叫出了声。
“张鸾音,商老师怎么了?”林泉心停下脚步,立马朝商虹走去。
“啊,林老师,商老师他……”张鸾音还没说完就被商虹匆匆打断。
“我没事!早餐没吃有点胃痛而已,大学的老毛病,不碍事,不碍事的。”商虹突然觉得很紧张。这久违的关怀感胜过一千片胃药。
说来也奇怪,林泉心一走近,商虹的胃立马老实了。一种堪称怪异的饱食感迅速填满了他躁动的肠胃安抚着他的神经。商虹直起身子来,看了一眼林泉心,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好了,张鸾音你回教室去吧,下堂课下课你来我办公室,我们把题目解了。”
“哦,那,商老师林老师,我先回去了。”张鸾音也看了一眼林泉心。
林泉心微笑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点了点头,示意张鸾音可以走了。
“最近……还好吧?”林泉心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她并没有去看商虹的脸。
“啊——当然了,你呢?”商虹的眼睑垂下来,他的苍白语气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明明无时无刻都在进食,可他却越来越瘦削。
“我嘛,遇到了一些事,不过应该能自己处理的好吧。”林泉心笑了起来。
“需要……”商虹皱起眉头来问道。
“不!”林泉心脱口而出立马打断了商虹关切的询问。“还是不要了吧,有些事情……不,不对,应该说有很多事情原本就应该由自己亲手解决,一直以来我都有点太依靠别人了。”
“啊——”商虹失落的把头低下,伸手扶了扶眼镜。“是吗,那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哦。也别太勉强自己了,如果你有需要,就跟我说。”
“嗯……等我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跟你好好说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一定要跟我好好说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林泉心惊讶的一抬眼睛,正对上商虹微带着笑意的视线。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同时说出几乎完全一样的话来。她感到脸上微微一热,立马将脑袋偏到一边去。
“那,我就先回办公室了,有空我们再聊。”商虹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从林泉心身边走开。
张鸾音倚在走廊的转角处默默的看着刚才的一幕。甜蜜的背后隐藏着破败的开端紧紧的笼罩在两个人的身边。商虹似乎做下了什么决定,似乎朝着龙许下了什么愿望,那些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的猩红的东西被龙的身躯死死的缠绕,仿佛那就是是容纳着孕育着它的巢穴。
商虹一定还会再向龙许愿的,张鸾音心里明白。自从他从瑜霁家出来之后,他的眼睛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从前潮水一样的信息已经悄悄褪色并逐渐隐没在寻常视野的背景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对事物本身更加深刻的知晓理解。
他终于可以看得见事物最隐秘的起源了。
那种理解力剧变式的提升,甚至逾越了大脑的刺激反应,深深的藏在了不可名状的理所当然之下。
张鸾音目之所及,所有的东西都以一种奇怪的表达形式展现着深埋于其内里的那个源点。他突然想到了笛卡尔的坐标系。
于他而言,现在的商虹也不过就是一个复杂一些的坐标系罢了。只要不停的接触了解,他就一定能从复杂的线条当中挖掘得出操控着支配着整个事件的原点。
张鸾音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需要更多的观察和理解,以至于将这种能力变成一种条件反射烙在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上。他开始理解瑜霁之前的做法了
——神秘找寻神秘,神秘激发神秘,唯有身处更加险恶的境地才能让他身上被掩埋的内里展露在其应有的舞台之上。
想到这,他扯了扯衣角的褶皱,伴着上课铃起身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商虹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他和林泉心分别才不到一分钟,那离奇的饥饿感就立马卷土重来了。肠胃明显的绞痛让他难受的直冒冷汗,仿佛脏腑之中有一个微型黑洞朝里吞噬着他柔软的肉体和敏感的神经。对座的老师看了一眼商虹,关切的问了一句,继而又埋下头去批改试卷。商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刚八点过十分。他想了想,站起身来倒了满满一杯热水灌下肚子。
“我还没吃,现在去买点早点,有人要我帮着带的吗?”商虹朝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问道。
然而并没有人立马回答他。自从他弄伤学生被学校停职以后,本来就不太搭理彼此的数学组老师们就更加不在乎他了。除了礼节性的问候和布置教研任务,他和其他老师之间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
商虹并不感到意外,转身走出办公室朝楼下走去。
操场上空旷的很,门卫大爷带着几个校工正在远处打扫昨晚大风刮下来的树叶。
他们手中握着干竹丝攒成大扫帚,一下一下刮擦着水泥地面,声音传的很远。商虹暗自叫糟,那一下一下的摩擦声跟他肠胃神经的抽搐几乎同步,内外夹攻让他好不难受。
怎么,你又饿了?
龙突然冒了出来。商虹看得到这蜿蜒的东西狡猾的从他身体里钻进钻出将他团团围住。
“这是明显的吧?”龙简直明知故问,商虹小声嘀咕道语气并不友好。
真冷淡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要完全相信我,让我成为你的依靠,放心大胆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龙永远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商虹顿了顿“你总不能连吃饭这件事都帮我做了吧。”
啊,尽管不能帮你代劳。可我能教你如何挑选合适的食物嘛。
龙身上暗色的鳞片即使是在阳光的照射下也丝毫不会反射一点光线。
想必你也是明白的,普通的食物,根本无法填满你的肠胃吧。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是生理反应的饥饿感吗?
商虹没有着急回答,龙却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可知人为何要进食?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感到饥饿。”
那填饱肚子之后的进食呢?诱发进食的饥饿感已经被消除,可你们仍旧嚼个不停,仿佛仅凭咀嚼吞咽就能将喜爱的东西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如此说来,除了满足饥饿感之外的任何进食,其实都是在占有欲驱使下做出的额外行为。这样看来,将某些进食行为等同于泄欲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你想要表达什么?”商虹一边走路一边很反感的问道。
商虹啊。龙停顿了一两秒。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时的情形吗?
“那是当然的了。”商虹怎么会忘记,那样颓败又华丽的夜梦几乎是能抵抗白昼真实感的神奇存在。酒宴的香气,宾客们小心掩藏起来的热切情感,都真的不容置疑。
你现在想清楚那酒杯是何所制了吗?龙问。
“……”商虹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明白, 这答案很明显就出自他的身体。
你现在想清楚那杯中之酒到底是什么了吗?龙接着问道。
你现在想清楚那酒中之花到底是什么了吗?这三个问题熟悉又陌生,如同缓缓注入的冷水,细微的突兀感转瞬即逝。
商虹停在食堂门口,陷入了思考。
龙又在他心里种下了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这一次他居然十分期待。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小兴奋感轻轻的**着他的心灵,像是熟练的情人的爱抚轻柔的挑逗着让人不经意间就要交出真心来。
嗯~龙突然意味悠长又十分满足的嗯了一声。仿佛是完成了什么值得它高兴的事情。
不用着急,不用着急。从今往后,你的全部祈求,我都将一一给予回应。
龙不再说话,又重新钻进商虹的身体里。
怎样都好,商虹想到。予我以回应吧,这便足够了。
另一边,张鸾音坐在教室里小心翼翼的玩弄着同桌的橡皮。一堆红色的点在橡皮表面发着光清晰可见。点与点之间细细的暗红色线条笔直相连,因为点多,所以看起来弯弯扭扭如同无数细蛇。
张鸾音清楚的明白这些点和线代表着什么。那是存在于事物之中的破绽,有些是物质性的,有些则逾越了物质性。只要他用力触碰,就能将手中小小的橡皮一分为二甚至是变成粉末。众多红线当中,有一条看起来特别普通甚至有点纤细的红线安静的呆在它的同伴当中。可张鸾音明白,百千红线当中唯有这条鹤立鸡群。这条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红线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是决定这块橡皮生死的关键了。
其他的红线只能决定橡皮是否完整,而这条红线却决定了橡皮能否成为橡皮。这就是构成这块小小橡皮起源的第一条线。
张鸾音想了想,将手中的橡皮放回同桌的面前。找到这条因线,就意味着他抓住了某个事物的生命线,破坏因线就等于对目标进行本质上的否定抹杀。瑜霁所说的根源否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张鸾音伸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想起来早些时候在商虹身上看到的那些猩红色的玩意。虽然都不是因线,但直觉告诉他那些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不管如何,一旦真的撕破脸接触起来,至少多了三个可以破坏的对象。而商虹身上的因线多半就埋藏在龙和他交融的地方。
他也许需要一把匕首,也许是什么更加锐利的东西,才能刺破商虹的身体。张鸾音从未真正伤害过什么人,之前种种窥探跟踪,也全都仅限于自我娱乐。而如今,商虹身体里潜藏的那条龙看起来绝不像仅凭苦口婆心的劝告超度就会轻易放弃投降的对手。他们之间,百分百会有一场恶斗。
关于这一点,张鸾音很是笃定。从瑜霁、秦退的神态以及他自己的体验当中就足以找到确凿的证据。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林泉心扫过来的眼神。而她的胸口,一条因线从左到右笔直的将她的身体一分为二。
上午的课上的很快。
与其说快,不如说是忘乎所以。
放学的时候,商虹呆在林泉心最后一堂课的教室门口等着她下课。自从在食堂门口和龙交谈之后,他就忍不住开始跟踪林泉心。
——既不会太近也不会有片刻的离开。商虹甚至为这种对距离的把控感感到自豪,林泉心在他的监视之下认真的上课下课,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和电影里面的超级英雄一样,是这个女人安静的守护者。
张鸾音坐在课堂里无聊的要死,化学老师讲的兴起,唾沫星子就跟盐酸一样撒向第一排的同学们。
他盘算着该怎么跟瑜霁说明白自己眼睛的变化以及下一步行动的计划。视野所及之处,红线如同杂乱蛛网笼罩万物。整个一上午,他都在小心的试探红线的承受力,先是抚摸而后是按压,结果其实都一样。
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物质都一如既往的比他看到的坚韧。
也就是说,即使是能够看到因线他也无法轻易徒手破坏什么。
世界的设计还真是精巧,将希望冻在厚厚的冰块里,透明而坚固。
这世界上肯定不止自己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些吧。张鸾音垂下眼睑,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他听见身后的同学轻轻的“嗯”了一声,接着开始搓手。
白汽从他嘴唇的缝隙里袅袅而出,蜿蜒而散不到一秒就融入冰凉的空气里。就算还有其他同行,他们这样如同口中白汽一样的微薄存在又怎么能撼动得了周遭的冰天雪地呢?
行将放学前的那十几秒钟,张鸾音和商虹几乎是同时瞥了一眼阴沉下来的天空。
霾霾之穹,如同灰水一潭。虽然盼望着早些下雪,但真的降下来的,终究还是一场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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